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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晃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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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明晃晃

這場婚禮無疑是精心準備而飽含愛意的,新娘和新郎在臺上互訴衷腸流下熱淚,蘇荔也跟著紅了眼眶。

簡昀星以為她感同身受,正要遞上紙巾,卻見她下一秒喜笑顏開起來。

她湊到簡昀星耳畔,小聲說:“你看那邊,主持人說太久話,花童睡著了。”

簡昀星順著蘇荔指的方向看過去:穿著小西裝的男孩靠在身旁搭檔的頭上打瞌睡,小女孩保持微笑將他推開,然而壓根不奏效,直到大人給了送捧花和鉆戒的信號,小女孩急中生智,用力一踩小男孩的皮鞋,然後鎮定地牽著他驚慌亂擺的手走到臺上,周圍賓客們笑作一團。

蘇荔跟簡昀星靠得很近,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兩人正在附耳說話,蘇荔實在沒忍住笑倒在他肩頭。

她雙手掩住整張臉,半個身體都因憋笑而輕顫不止,簡昀星垂眸看她,心念一動,忽而感到時間鈍停。

一點點碎發和花環蹭得他脖頸很癢,手心蘊著燙,鼻息間是她身上的甘甜的杏仁和琥珀香調,方才給她拍照的時候也聞到了一點花果香味,但並不清晰可辨,陡然縮近的距離反倒讓簡昀星有了更多的情緒。

蘇荔餐前喝了點香檳,不知此刻是否初露醉態,簡昀星滿腦子想的是不能讓她這副親昵可愛的模樣被第二個人看到。

他擡手輕輕順她後背,微微側過去一點身體,擋住旁桌視線。

位子對面正是先前跟簡昀星搭話的那群校友,一時不知將眼睛往哪裏瞟,剛剛還說只是上下級,現在就親密成這樣,哪兒是正常的辦公室關系?

算了還是別管了,人家可能有自己的邊界感,索性佯裝成聾子瞎子得了。

婚禮進行到高潮時,舞臺至T臺四周有幹冰和泡泡飄了出來,粉色花瓣從天花板傾落,美好得不現實。

蘇荔拿起手機拍了幾張,而後手捧著臉望著舞臺邊紮堆蠢蠢欲動的年輕人。

簡昀星問:“一會兒拋捧花,你不去湊個熱鬧?”

“我好像也沒有什麽美好願望,還是把機會留給別人吧。”觀禮太久,免不了疲憊,婚禮節奏很好,就是主持人表現欲有點旺盛,一直在說一些自以為很有趣的冷笑話,蘇荔聲音沈沈,滿心滿眼都是趕緊開飯。

捧花什麽的哪有吃飯重要。

而且啊,簡昀星一進宴會廳就連打好幾個噴嚏,蘇荔問了才知道他對花粉過敏。噴過藥劑後雖然好了一些,但他還是時不時會擤鼻子,捧花就更不能碰了吧。

幸好她頭上這個花環用的幾乎是柳葉條一類的鮮花配草。

要不然今晚都近不了簡昀星的身。

思忖時耳邊傳來簡昀星的聲音。

“真的有人什麽願望都沒有嗎?”話音剛落,簡昀星竟然有些許苦澀。

他其實在問自己。

高尚遠大的理想跟他幾乎沾不上邊。不要生病不要吃藥,健健康康過完一生,再也不讓家人傷心就是他的願望。

他不知道這算有還是沒有,所以他很多時候並不覺得活著是在為自己而活。

蘇荔揚起一個笑,她沒看出簡昀星的糾結,只說自己:“其他人我不知道,但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我的夢寐以求了。”

現在?現在的範圍很廣,簡昀星聽不出蘇荔指的是當下,還是某個時段的經歷。

他淡淡笑了下:“你很容易滿足。”

“或許吧。”蘇荔註視著簡昀星的側臉,“簡總會覺得我很無聊嗎?”

“我就很有趣?”他反問,言外之意是有什麽資格覺得別人無趣。

蘇荔卻點頭:“有趣啊,你還記得我來雲鏡面試那天嗎?我當時快被求職碰壁打擊得要自暴自棄,不停自責何至於一手把自己逼到這幅境地,不過真的很幸運,那天我不僅找到了工作,甚至難得悠閑地看了一場落日,是雲鏡給了我很多改變現狀的勇氣,也是跟你接觸下來以後我才發現申城並不是那麽沒有人情味的城市。”

“而且很難遇到過你這麽大方的老板吧,三番四次請吃飯送周邊,又給全公司送玫瑰,反正以前我從來沒這待遇……”

蘇荔掰著手指,絮絮叨叨講述著,簡昀星視線落到她身上,第一次不覺得女生話多是聒噪的。

“你有願望嗎,你如果有的話我去給你搶。”她擼了擼自己並不存在的衣袖。

“別去。”簡昀星拉住她,“我過敏。”

“對哦,忘記了。”蘇荔吐了吐舌。

“謝謝你。”

“謝我?為什麽?”

“誇獎。”簡昀星笑道,“我好像知道我媽為什麽很喜歡你了。”

蘇荔嘿嘿笑了下:“我也喜歡你媽媽。”

對話到這裏就進行得很奇怪了,簡昀星噎住,蘇荔和何慕雙向了,那他算什麽?

宴會廳又是幹冰又是空調的,蘇荔很快感覺到冷,這件裙子長度到小腿,坐下只會更短,她穿的內搭是漿果色針織小吊帶,更是毫無禦冷功能。

蘇荔縮了縮脖子,搓了搓裸露在冷空氣中的兩只手臂。

幸好終於開始上菜,吃飽喝足了估計會好點。

這是蘇荔喝過最清甜的螺肉燉雞湯,可怕的味道,她對後面的菜品已經不抱什麽希望,遂放下匙筷。

簡昀星不動聲色將海鮮炒飯轉至桌前。

“這個應該符合你的口味。”

蘇荔看了眼菜色,金黃幹爽,粒粒分明,頓時有了食欲。

沒等她動手,簡昀星就給她打了半勺:“先嘗嘗看。”

蘇荔饜足地吃光炒飯,簡昀星又將骨瓷碟端到她面前,剛敲好的生腌蟹晶瑩剔透,蟹膏泛著誘人的色澤,蘇荔徹底失去抵抗。

“簡總你自己吃呀。”邊說著,她邊拿起自己的空碟換過來。

“蟹鉗還要再掰一下,你戴手套吃。”簡昀星無奈地接過空碟,“碳烤銀鱈魚要不要。”

蘇荔毫不客氣:“要的。”

伴郎伴娘都是會來事兒的,知道這桌都是新娘同學,挨個記下名字,非要打通關,還說等會兒有場after party,一個都別想早走。

簡昀星要開車不能喝酒,蘇荔簡單代了幾杯,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點上頭,後面上的菜沒吃幾口就靠著椅背歇上了。

可能是發覺不大對勁,簡昀星把住她的手腕,蹙眉道:“喝醉了?”

“我還好,就是感覺臉上好燙。”她反手抓起簡昀星的手背往自己臉上貼,“是不是很燙?”

很燙。

滲進皮膚,層層疊疊的熱浪翻湧上來,不止肌膚相碰之處,心口有一塊位置也被軟化。

還有,她無辜充滿倦意的雙眼,閃爍搖曳又明明晃晃,倏爾安靜地看著他,而後瞇眼笑起來:“你怎麽不說話了?”

雖然只是一瞬間就分開,簡昀星身體僵了又僵,眼睫打著顫。

說實話,過了半分鐘仍未緩過來,他就察覺到自己要完蛋了。

“你還要留下來玩嗎?”

“你說after party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要留嗎?”

簡昀星笑:“我先問你的。”

“我怕你還想留下來看新娘。”蘇荔低聲回道。

他不由皺了皺眉:“看新娘幹嘛,別人老婆有什麽好看?”

這話說的,好像他虧了似的。

蘇荔提議:“剛才聽別人說人工湖那邊有黑天鵝可以看,吹會兒風再走?”

簡昀星看了眼她的穿著,起身道:“我去車上取件衣服給你披,不然要感冒的,就在這裏等我,聽得懂話嗎?”

蘇荔點頭,我沒醉啊簡總。

簡昀星明顯不信,又托同席的熟人幫忙照看。

蘇荔都要笑翻了,真的,又不是小朋友,他托那人幫忙時,那人完全是懵圈的,估計心裏在想,這麽大個人能丟嗎?

簡昀星走之後,蘇荔無聊玩起手機,編輯給她回了關於最新一話的評價,問她預計什麽時候重新開始連載,可能需要先跟網站打聲招呼,畢竟她現在的信譽並不好……

雖然說的是大實話,蘇荔可要嚶嚶嚶了,沒有瓶頸期的情況下,她根本就是想更多少更多少的肝帝好吧?

剛想回覆編輯,一條通知從屏幕頂端彈跳出來。

看清對話框上的聯系人,蘇荔耳邊響起“嗡”的一聲,是這段時間那根隱藏得很好,好到她差點就要遺忘的神經斷裂的聲音。

[我已抵達申城,你辭職的事我亦知曉,望明早空出時間與我聯系。]

短短兩行字無異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——蘇荔從未見過母親說出這樣冷靜克制的字眼,回想上次她憤怒地將蘇荔的微博帳號註銷,並且勒令她回家實習、考公考研,不惜以命威脅,歇斯底裏用親情和癌癥綁架,當下的反常的行徑更讓蘇荔感到焦慮。

腦袋裏暈暈乎乎的幸福感再次出現裂紋,她就說她的人生不可能變得順利,這段時間在雲鏡這個烏托邦,她太懶怠、太愜意、太得意忘形了,是她的錯。

就在剛才,在面對上司的溫柔和區別對待時,她控制不住地與他親近,想跟他深入一點再深入一點,甚至沒臉沒皮地產生了一絲暧昧心動的錯覺。

直到看到母親這條信息方如夢初醒。

蘇荔死咬著大拇指指甲,這是壞習慣,卻也是唯一能暫時安撫顫抖的身體的信號,退出與秋亞閔的聊天框,蘇荔先行一步給盛迎發了消息,沒直說什麽事情,只是問秋亞閔這兩天有沒有找她。

得到否認的答案,蘇荔瞬間冷汗直冒,大腦麻痹到自動忽略了大廳任何觥籌交錯和談笑風生,恐慌如行屍走肉般離開了宴會大廳。

蘇荔不知母親是如何得知她辭職的消息,並封鎖了她的信息渠道,只身前來申城。

摸不透母親的態度讓蘇荔失去了應付的對策,即便可想而知,母親絕不會因她辭職而感到欣喜——她話裏的憤怒無處隱藏,但為什麽偏偏只有這一條沒頭沒尾的告知,母親克制怒氣的理由讓蘇荔不敢細想。

這是山雨欲來之勢,蘇荔如何能放松警惕。

她的母親太懂得如何用親情作為籌碼,深谙吹狗哨式語言暴力和煤氣燈效應,對此更是熟練的執行者——蘇荔常因為母親的三言兩語產生強烈負罪感,陷入無休無止的自我欺騙和自我懷疑。

蘇荔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,好像是從跟簡昀星拍照的草坪走到了人工湖附近,但太大了,這家酒店太大了,湖也大得離譜,她繞著湖邊的石徑終於在一處無人之境找地方坐了下來。

腦袋裏蹦出很多件小事,很多個畫面——她曾以為自己忘卻,居然在這種臨近崩潰的狀態中在大腦重新上演。

擁有一只寵物或許是所有小孩的心願,蘇荔對小鴨子情有獨鐘,但母親不喜歡任何帶毛的動物,這對強迫癥並患有鼻炎的人來說無異於地獄,更何況鴨子那種扯著嗓子只會聒噪的生物,蘇荔深知不可能說服母親。於是,她偷偷跟爸爸約定好,只要期末考了全班第一就去市場領一只小鴨子回家圈養。

自從秋亞閔得知此事,飯桌上便多出一道用鴨子做的菜,等吃一個月以後,蘇荔總算得知真相。

她記得自己哭得眼睛紅腫,一邊問怎麽這麽好吃,一邊心碎於自己搖擺的立場。

“還養寵物嗎?”秋亞敏不斷提醒她,“你小時候因為被貓抓了一下,失手將它摔死了,你這樣沒有愛心的人怎麽有資格養寵物。”

母親說這話時也許只是單純想讓蘇荔斷了養寵物的念想,但對於尚且年幼的蘇荔來說,這潛移默化成了夢魘和罪孽,以及不配得感。

蘇荔還想起了小時候被一掃而光的書桌和一腳踹壞的房門,母親發完脾氣後從來都是留下殘局,蘇荔每次一收拾就到了後半夜,看著放學才帶回來的嶄新漫畫被撕得稀碎,她熄滅房間的燈,無聲落下滿枕頭的淚,每一次在黑夜中消化的情緒,就好像被吞噬掉一樣。

久而久之,她的記憶和感知出現了嚴重偏差,明明內心叫囂著憤恨著,表面上永遠是不在意和無所謂。

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為某件事心碎和害怕。

但現在,她在發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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